「咳……咳咳……咳!」

 

  房中傳出潘雅奶奶愈來愈頻繁的咳嗽聲,我輕閉雙眼,心中泛起微酸的感覺。

 

  亞洛在裡頭治療,可是我卻早已知曉,這一切都是徒勞。

 

  我坐在外廳,見著勒薩不停地來回踱步,剛毅的臉龐透出極度的擔憂;樂樂則坐在我身旁,可是雙手卻仍死攢緊衣角。

 

  「凌姊姊,潘雅奶奶會痊癒吧?」樂樂的手抓得更緊,輕細的稚音從身旁傳來,口吻中滿是不安。

 

  我緊抿雙唇,不語。

 

  內心微微苦笑,不是不想說句安慰的話,而是早已知道結局終究是成失望,不想讓他們燃起任何的希望,可是卻也同時不想太過直接……

 

  「咳……咳咳!」房門敞開,咳嗽聲從隔著木板門的沉悶聲響,轉為最直接的聲音,一聲一聲,像是直傳心底。

 

  「奶奶!」

 

  勒薩的腳步迅速地奔去,樂樂也站起身衝了過去。

 

  我仍坐在位子上,小黑在我大腿上,用心靈傳音對我、亞洛,及漠不關心的夏勒道:〝垂死掙扎。〞

 

  我環緊小黑,不理會牠的掙扎,靠在牠身上輕道:「任何事,都得付出代價。」

 

  閉上眼,無論最初的用意為何,代價……仍是必要的。

 

  「咳!薩勒、樂樂,有些事……要講清楚了。」潘雅奶奶眼光掃過我們,代表著什麼呢?是下定決心吧。

 

  即將死去,所以不想帶著任何牽掛……離去吧?

 

  站起身,我們三人一嚕啦族正要步出這間房子,就被潘雅奶奶的幾句話留住:「留下吧!咳……你們或許都猜到了,可是……咳咳,還是聽聽我說最後一次話吧。」

 

  最後一次話?看來,時間真的差不多了……

 

  「奶奶!妳別胡說八道!不會是最後一次、以後還會有好多、好多次!」勒薩很快地反應出潘雅奶奶的話,反駁著。

 

  潘雅奶奶的雙眼閉上,呈現彎月狀,唇角勾起,是很慈祥的笑,我卻在那笑容中,找到苦澀的意味。

 

  她的雙唇輕啟,眼睛直視著勒薩及樂樂,「我要先和你們道歉,咳咳……」她又咳了幾聲,「不,是所有樂園鎮的各位。」

 

  「奶奶,為什……」樂樂著急地想問,卻被勒薩給制住。

 

  「讓奶奶講話,別插嘴。」

 

  潘雅奶奶苦澀地微微一笑,續道:「我就是解除泰坦封印,讓全樂園鎮毀滅的罪魁禍首,貝里教徒。」他瘦弱蒼白的手,將原本握緊的拳張開,裡頭正是代表身為貝里教徒的徽章。

 

  勒薩的眼從見到那徽章,就一直睜的大大的,不敢相信、難以置信,全場陷入難解的靜謐。倏地間,勒薩發出了斷截的笑,「哈、哈哈……哈、哈哈哈……奶奶,這……是開玩笑的吧?可是這玩笑,並不好笑、不好笑……」他的笑容僵在臉上,雙拳緊拳住。

 

  樂樂在一旁直接傻住,根本無法從思緒中找出正解,沉默。

 

  「不、咳……不是玩笑!」潘雅奶奶用盡全力,將四個字硬吐出。

 

  下一秒,勒薩的拳頭飛出,不偏不倚地擊中原本就站立困難的潘雅奶奶,她的身子直接滾在地面。勒薩的淚水從那剛毅自信的眸中滑至臉頰,咆嘯:「為什麼!為什麼妳要做這種事!為什麼是妳做的……!妳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後果嗎?為什麼要讓那種邪惡的生物復活──!」

 

  小黑偷偷傳了心音給我們,〝該死的人類──!〞

 

  我有些無奈,難道這時候我還得哄小黑嗎?硬將牠緊塞入懷裡,不讓牠暴動,並且選擇性地無視牠傳給我的咒罵話語。

 

  「不、嚕啦族……咳咳……咳!嚕啦族並不是邪惡的代表──!」潘雅奶奶的話語激動,反而讓咳嗽不止。

 

  勒薩見到不斷咳著的潘雅奶奶,腳步輕挪了一步,似乎有些動容,卻仍硬止住幾乎快要邁出的步伐。

 

  我起身倒了杯水給潘雅奶奶,並默默地將她扶了起來,又坐回。

 

  她喝了口水,順了順氣,隔了好半晌,平靜後才道:「為什麼人類總是得和嚕啦族為敵?為什麼嚕啦族一定要被冠上邪惡的代表?咳……並不是所有的嚕啦族都想傷人!牠們不過也只是活在這希爾特世界的一員啊!」

 

  潘雅奶奶……會加入貝里教會,不是因為想獲得力量,反而是因為太過善良,才會成為貝里教徒的吧?

 

  勒薩喉間像無法說出話來,隔了許久才沙啞地道:「可是……是嚕啦族毀了這裡,牠們毀了樂園鎮、殺了所有人的……」

 

  「勒薩……你知道嗎?幾百年前,人類甚至想斷了嚕啦族的活路,將高等嚕啦族全數殲滅,太過強大的則採取封印……牠們幾乎滅絕了……我們人類為什麼能這麼隨意地奪取其他生物的生命?憑甚麼?」

 

  「若比起罪孽……人類,怎麼會輸給嚕啦族呢?」潘雅奶奶悲愴地笑了,奇特的完全沒有咳出半次。

 

  「可是復活泰坦後,看著泰坦一次又一次地襲擊村子,直到全鎮毀滅,看到村民們流離失所、無家可歸,我才意識到……自己才是罪孽最深重的人!」潘雅奶奶輕閉上眼,眼角溢出些亮光,「讓無辜的村民們受苦受難,失去自己的親人、朋友……讓大家都陷入的絕望的深淵……我真的,錯了──!」

 

  「奶……奶?」勒薩愕然地看著潘雅奶奶。

 

  「可是還好……」潘雅奶奶輕輕一笑,「我是用自己的生命力來解除泰坦的封印,像我這種人,死了……正好……」

 

  「最後我只想對你們兄妹說:『活下去……別再懷著……仇恨……了。』」

 

  聲音飄散在空中,最後只餘下她對勒薩、樂樂說話時,嘴角掛著的……很微薄的幸福笑容。

 

  方才都沒咳聲……可能只是最後的迴光返照……

 

  「潘雅奶奶────!」

 

  勒薩直衝到潘雅奶奶旁,淚水流得更猖狂,一滴、一滴,滑落在潘雅奶奶孱弱的身軀上、瘦弱的臉頰旁。樂樂楞在原地,接著一步一步走到勒薩旁,無聲落淚。

 

  「不要走──我和樂樂早就將妳當作親人了!妳怎麼可以就這樣……說走就走?對不起!我剛剛還這麼幼稚、甚至傷了妳,對不起────!」

 

  「我不是……故意的……為什麼不等我對妳說聲……對不起…………」勒薩整個人伏在潘雅奶奶旁,泣不成聲。

 

  全房徒留下一聲一聲悔恨的啜泣聲。

 

  「潘雅奶奶,很幸福。」我呼了口氣,輕道,聲音卻足以傳遍全室。

 

  勒薩伏著的身子微微一震,我又道:「她最後的牽掛是你們,她知道自己活不久,所以她用盡了剩餘全部的生命,愛著你們……」

 

  「所以……」

 

  我話還未完全說完,就迎上了堅毅的眼,堅定的聲音:「潘雅奶奶的意志,我和樂樂繼承。」

 

  「潘雅奶奶比任何人都善良,她希望大家都幸福,不是只有人類,是全部、這個希爾特世界。所以……這個意志,由我和樂樂,繼承下去!」勒薩的手中握著樂樂的小手,兩人的眼中,沒有迷惘。

 

  「加油。」很簡單兩個字,卻足以。

 

 

 

  只要意志仍在,存在就不會有被抹去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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